在浙江某事业单位工作的程浩是在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所在县城的。在东北上大学时,他看到了东北的凋敝衰败,更青睐家乡的生活环境。父母都在家乡的体制内工作,希望他也能过上这种安稳的生活。
虽然家乡在浙江,但这座县城在浙江省县城GDP排名中倒数前三,选择回来的年轻人不多。父母对他的期待不仅限于小县城,而是希望他之后能够考到市里、考到杭州去。但他在工作两三年后觉得每天朝九晚五、轻轻松松的日子实在太舒服,"想躺平了,不想再复习备考了"。看到他没什么上进的念头,父母开始催促他赶紧相亲成家。
程浩考编回家乡县城的学习资料
程浩是独生子,父母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婚房,加上他收入稳定,相起亲来也算颇有市场。
前不久,他参加了单位工会联合其他企事业单位举办的相亲联谊活动。体制内工作者和非体制内工作者分为不同会场,彼此泾渭分明,"在我们这里,体制内的和体制外的基本不通婚了。"
程浩参加了相亲活动后,发现最近几年考回小县城的女孩子普遍比较注重自己的身材管理和妆容穿搭,而男生基本没太大变化。他觉得自己原本外形还不错,"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仪仗队的呢,刚考来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单位门面"。但工作三年让他长胖了30斤,并且由于家族遗传,他的发际线逐渐后移。虽然才26岁,但俨然是个老气横秋的体制内中年人了。
程浩介绍说,他们县城里有着等级森严的相亲鄙视链:如果是男生,一般来讲,县政府的公务员处于鄙视链顶端,县里的事业编制工作者和乡镇公务员基本持平,乡镇事业编又要再差一点;而女公务员则没有女老师抢手,因为老师有寒暑假,且在教育孩子方面比较有优势,男公务员和女老师的搭配是县城里最理想的夫妻组合。但老师内部也有鄙视链,县城老师比乡镇老师抢手,中学老师比小学老师抢手,重点中学的老师又比普通中学的老师抢手。此外,原生家庭结构也在考评范围内,最优的是独生子女;女方家里有姐妹的话还好,如果有弟弟就有沦为"扶弟魔"的可能性,是扣分项。家族遗传病也是一大缺陷,县城不大,这些隐私基本都可以打听出来。
程浩觉得他作为一个县城男性事业编工作者,在相亲市场上只能算是个中等水平。他有一个朋友,毕业于985大学,通过选调考试进了县政府组织部,"基本是我们小县城的相亲天花板了"。这位朋友的相亲成功率可谓百发百中,工作三四年已经谈了十几个女朋友。
程浩和女孩子接触时,也严格遵循着相亲鄙视链的排位次序,"如果女生比较优秀我就主动一些,如果没那么优秀就不太主动"。他所说的"优秀",是对颜值、身材、学历、家庭、工作等情况的综合考量,就如同他形容自己唯一追过的女明星--完全符合东亚白瘦幼审美的韩国女艺人IU,用的辞藻也是,"蛮优秀的"。
秉持着这个原则,他拒绝了一个女孩子的求爱,"因为她不是体制内的,门不当户不对"。他也通过相亲有了一次短暂的初恋。确定关系的第二天,这个女孩子就提出要见他的父母。他觉得有点儿操之过急,搪塞了过去,后来这个女孩屡屡提起这件事而他一再推脱,女孩觉得他不是真心想和自己谈,最终分手。女孩是1999年出生的,在县城相亲市场上,她"价值最高"的黄金期就那么两三年。程浩觉得,她可能就想找个人结婚,所以才这么急不可待地直奔主题。恋爱里的蜿蜒曲折、兜兜转转,对她来说都太奢侈了,她要确定自己付出时间成本的这一段关系,一定能换来婚姻作为回报。
程浩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是被辜负的一方,"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普通一本学历;工作只能算还可以,是我们县城的小学老师。身高不到一米六,长相普通,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个弟弟,而且我家人给我们两个算过八字,也非常不适合。我身边的朋友都劝我说可以找到个更好的,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和她在一起了。虽然在一起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亏了,但到最后我也没提分手。没想到就因为推脱了几次不让她见我父母,她反而要分手了。我感觉她谈恋爱就是为了完成结婚的任务啊,到现在我都在怀疑,她真的喜欢过我吗?"
逃离
林舒圆开始把考到郑州去作为自己的目标。
"待在县城,也没成家,工作上也不可能有任何上升空间了,显得自己一事无成。"去年,她和一个同事一起报考了郑州市的教师编制考试,她笔试过了但面试失利,而同事顺利考去了郑州做老师。现在,这位同事每月收入一万多,远离了家乡的熟人社会。她告诉林舒圆,即便没有房子,靠自己也可以在郑州生活得相当惬意。
在县城可不是这样。县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林舒圆所在学校的领导会把"优秀教师""特级教师"等荣誉奖项优先给父母也是体制内的、有资本的同事。林舒圆觉得,自己就算再努力,在这种游戏规则下也很难获得应有的肯定。
但任甜甜还是不打算离开县城。她毕业的时候连考了两年某985院校的研究生,接连失利,"证明我的能力只适合小县城,也没啥遗憾的了。"25岁的她在小县城里还算不上大龄,但看着周遭比比皆是的30多岁单身女性,任甜甜也会感到"害怕","我觉得结婚生子是必须要走的一条路,尤其是在小县城。这里没有那么开放的思想,也确实没有奋斗的目标,我的人生是一眼都能望到头了,所以总得有一件事情支撑着我活下去。其实我不是想要婚姻,只是想通过婚姻获得一个孩子,然后用余生来养孩子,不然活着干什么呢?"
她计划在27岁结婚、28岁生孩子,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她可以适度降低自己对另一半的要求。比如,她一直想找个本地人结婚,因为本地人知根知底更可靠;并且考虑到之后父母肯定优先给弟弟带孩子,本地的婆婆才能帮她带小孩。如果再过一年还没有稳定的对象,她会把目标扩大到周围几个县。她看到社交媒体上那些独自在北上广打拼的高学历女性,心里想的是,今后我要把我的女儿培养成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不能让她继续生活在小县城里。
这段时间,韩颖萱正在一边准备在职研究生考试,一边准备市区里的公务员考试--这些都是背着父母的。父母觉得她现阶段应该把心思放在找对象上,但县城里的环境实在让韩颖萱焦虑又害怕,"不仅是父母催、亲戚催、同事催,甚至我去买个衣服都会被导购催婚。"
周围人都在告诉她,你已经29了,等过了30岁就再也不会有人要你了。韩颖萱不知道30岁的世界是不是真的这么可怕,但她隐约意识到这似乎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周遭环境不断在制造年龄焦虑。所以她决定,在30岁的时候,一定要逃离这个环境,逃到一个30岁不结婚的女性也可以理直气壮生活的世界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