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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9元一次 助浴师为老人洗澡恢复尊严 这件事情太让人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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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对于那唯一一次洗澡,林景怡已经说不上来太多,只剩下一个感觉,「害怕」。她担心助浴师万一不注意,把她摔在地上,那只会把目前的生活变得更糟。

卧床的林景怡,被墙上挂着的「荣誉」包围。

浸入水中

相比于舒适,害怕是很多老人第一次洗澡时共有的感觉。镇宁路404弄一位92岁的阿婆看着浴缸(老人说像一口棺材),又看看穿着白大褂的一群人,她把眼皮往上一抬,皱着眉头,说,「怕」。

阿婆瘦瘦小小的,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六颗坏掉的下牙往外翻。浴缸漆成淡粉色,可以拆成两截,由聂积燕和一名男助浴师抬上楼;一名护士负责拿药箱,里面装着血压表、血氧仪、棉签、理发刀;还有一名护士提着两根长长的钢管,一张黄色的皮垫,皮垫两侧带孔,钢管插进孔里,就变成了一副简易的担架,是用来抬放老人的。

「阿婆不怕,来给你洗澡的,我们先剃个头发。」聂积燕对阿婆说。

进门之后,四名人员分成了两拨。聂积燕带着一名护士,给阿婆测量血压、血氧,接着剃头;另一拨人马负责忙活浴缸,他们把原本两截的浴缸用螺丝扣卡紧,再套上一次性的浴缸套。聂积燕说,即便每次洗完澡,都会给浴缸消毒,但大部分上海人的想法里,别人用过的,总归不干净,不如套个一次性的塑料膜,心里还是感到卫生一点。

这一边,剃刀在耳边嗡嗡地响。阿婆照不到镜子,不知道被剃成了什么样,眼圈开始泛红。「全部剃掉了啊?是不是变成老和尚了啊?」

在一旁看着的儿子说,阿婆年轻时候是一名裁缝,除了会做一做衣裳,最在意就是自己的头发。每年过年,她都要去理发店烫一次,洗完后,再吹吹干,蓬蓬松松的,像一团棉花。只是人老了没办法,美不美的,都不重要了。那一团棉花一样的头发,早在七年前患病时候剪掉了,变成一头短发,此刻更是被聂积燕手里的剃刀左一铲,右一铲,剃得又尖又短,像是这个季节里被收割后的枯草坪。

标准的40度热水已经慢慢注入浴缸,发出汨汨声响。等到把这个宽0.75米,长2.2米的浴缸填到三分之二,阿婆的头发也剃好了。聂积燕把阿婆的衣裤脱掉后,在赤裸的身上盖了一条长浴巾,身下再铺一层黄垫子。插上钢管后,两人配合着,一前一后地,把阿婆从床上抬进了浴缸里。

当阿婆慢慢浸入水里时,聂积燕感到她的身体在自己托举的手下轻轻地抖动着。

阿婆的反应并不算异常。聂积燕看过太多老人下水之后的极端反应,有的会因为害怕而躁动发狂,不停地击打周边人;有的则安静得可怕,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身体也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让人感到他还活着。

所有老人中,有两位的反应在聂积燕看来最为特别——一位已经11年没洗澡了,甚至忘记了洗澡的感觉,下水的一瞬间,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像吃了一惊,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老人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仍躺在床上,慌张地喊叫,「我身上全湿了,衣服湿了,被子也湿了」。另一位老人则对水温失去了感受,下水之后,觉得自己要被烫伤,她紧张地翘起手和脚,要从浴缸里爬出来。聂积燕赶紧舀出一瓢水,让老人摸一摸,等她触到水不烫,才肯让整个身体去适应水温。

「所以肢体上的感触是很深的。水温热一度,还是凉一度,手法轻一点,还是重一点,肢体都能最直接地感受到。」在给老人洗了三年澡之后,聂积燕得出一条朴素的结论。

聂积燕在给一位老人洗澡

粗略算下来,她已经给500多位老人洗过澡,因此也见过各种各样老去的皮肤和奇异的躯体:有的老人患了渐冻症,四肢笔直僵硬,一个浴缸都摆不下;与之相反,有的老人患了重症肌无力,手和脚软塌塌地耷拉下来,在浴缸里柔成一团;有的残疾老人五指握成拳,把掌心都掐烂了,抵在下巴上,怎么也掰不开;有的两腿像麻花一样绞缠在一起,肌肉消退后,变成一层皮包肉,挂在骨头上直晃荡。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老人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脆弱不堪。他们掉头发,指甲因为真菌感染而变厚、变成黄灰色,皮肤也干燥得像一张皮革,坏死的细胞成了白色皮屑,粘附在身上和衣服上,老人再用老化的指甲去抠,皮肤就会变得瘙痒难耐。

因此,只要适应了一两次上门洗澡,很多老人就再也离不开了。一位老人告诉我,每周六,他会帮妻子预约一次洗澡,这一天,身患尿毒症的妻子会醒得很早,听到助浴师的脚步声在老弄堂的木楼梯上一响,就嘿嘿地发笑。一位最早接受这项服务的老人专门在日记本上记录下心情,「2019.1.17,首次日式上门沐浴服务,赞!赞!赞!!!」「2020.4.23,上门洗浴,好!爽。」还有一位爱吃红烧肉的老人打趣地说,「这个洗澡啊,比给我吃红烧肉还要香。」

在这些喜欢洗澡的老人中,江宁路301号的老人或许是最讲究的一位。她惯用一块老牌上海硫磺皂,助浴师一上门,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我只在乎你》就从音响里流淌出来,变成洗澡的配乐。老人年轻时是文工团里的舞蹈演员,现在被她的女儿喊成「大宝宝」。女儿说,人生就是一个轮回,从一副小巧乖宝宝的样子,来世界走一遭,到老了,纸尿裤重新穿上了,又回到宝宝的状态。女儿又说,大宝宝一直是娇生惯养的,老来皮肤脆弱,她每天帮忙擦精油,还买来好多仪器,泡脚的,促进血液循环的,以延缓肌肉萎缩,但也没什么大作用。母亲还是不可避免地老去了。

尽管大部分老人都在洗澡时感到适意,但也存在着危险。聂积燕说,部分老人下水后,受到水压的影响,会感到胸闷气喘,然后在浴缸里呕吐,大小便失禁。最惊险的一次,她遇到一位慢阻肺老人,平时需要氧气瓶供氧,一次洗澡前,老人为了更自由地沐浴,提前吸足氧,拔了氧气管,躺进了浴缸。等到窗户密闭,热度升高,老人突然呼吸急促,一口气喘不上来,话也说不出口了。聂积燕立马停止洗浴,给老人吸上氧气,老人才慢慢缓过来。

诸如此类的「危险」,我在长宁区武定西路1251弄也感受过一次。那是一个身体枯瘦的老人,胸腔的肋排一根一根凸起。老人下水后,没过一会儿,突然把眼睛闭上了。助浴师大声喊着,叔叔,你怎么不讲话了。老人不响。

这时,浴缸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站在一旁的老妻子感到担心,快步走到浴缸前,弯下腰来,伸出颤抖着的食指,去探了探丈夫的鼻息。

钥匙、零钱与腰带

妻子试探过后,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虚惊一场。丈夫不过是在浴缸里睡着了。

对于这类情况,聂积燕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害怕。她今年40岁出头,成为一名助浴师之前,是陕西汉中市一家旅行社的小老板,性格豪爽,平时喜欢去理发店洗头、做造型,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一直到2018年,旅行社的生意挣不到钱,发愁之际,她听说邻居在上海做「长护险」,每天上门为几户老人护理一小时,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她感到吃惊,「没想到养老行业这么有挣头」,于是干脆关了店门,来到了上海——这座中国老龄化最严重的城市。

很多事情在真正接触之前,困难往往难以想象。初来乍到的聂积燕,留着一头过肩直发,纹着弯弯的眉毛,爱穿一件短款皮夹克,走在上海摩登又干净的街道上,看起来像这座城市一样派头亮丽。2019年秋天,她听说一家养老服务公司推出了上门助浴服务,需要招聘助浴师,要求女性,身高一米六五以上,有护理证,会开车。聂积燕是一个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的女人,各方面要求又达标,「就想来试一下看行不行」。

投了简历后,又经过面试,她就这样闯入了衰老的世界。

每天跟老人打交道后,聂积燕才知道,在衰老的世界里,首先不可避免的就是四处弥漫的老人味。那是一种夹带着汗水、尿液和皮肤腐烂散发出的复杂味道。聂积燕记得,有一年夏天,她去虹口区一位老人住的老城厢,随着一扇木门被推开,没有秩序的房间就在眼前显现出来。老人的衣服和鞋子胡乱塞在麻袋里,脏臭味冲得人头脑发晕。昏黄的光线里,最显眼的是两条大板凳,上面铺了几块木板,再垫上一层棉花和被罩,就成了老人睡的床铺。老人很胖,个子又高,木板不够长,他只能斜斜地躺在上面,脚抵着墙,头朝外,脏臭味同样引来数不清的苍蝇在老人脸上飞。

聂积燕一上手,才发现白色的棉花,已经变得又黑又黏。「真的是下不去手的。」聂积燕说。

一次洗澡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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