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场所能避开成队的旅行团和穿着健步鞋的大爷大妈,成为年轻人周末理想的散心去处?答案可能出乎你的预料:寺庙。在周日下午的雍和宫,几乎看不到几个老年人的身影,放眼望去,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正举着燃烧的香火,恭敬而虔诚地在蒲团前面排队等候,等待着向佛倾诉自己的心愿。
当你打开社交媒体,也会发现“周末拜佛”成为一种新的潮流,年轻人们在上面分享各地寺庙的攻略和注意事项、各刹“最灵”的菩萨,以及仿佛笼罩在佛光中的开光宝物。当生活中的不确定性越来越大,寺庙开始成为很多年轻人寄托心灵、寻求安定的场所。
在这里,评判一个人的标准终于不是上岸分数、院校等级和加班时长,而是“虔诚”,这多少让人感到松一口气。
年轻人走进寺庙
国庆假期第二天,林晚成和朋友许言一起去了雍和宫。在今年大四的林晚成的印象里,寺庙这种地方应该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没想到进去之后,自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年轻人。身边两个打扮新潮的男生,一直拿着相机拍照,看起来就像只是想来雍和宫“出片”的网红。但是一转头,他们已经把所有设备都收起来,面色庄严地向佛像敬香祈祷了。
这是林晚成第一次来雍和宫,眼前的场景出乎她的预料,她问向许言,“年轻人为什么都来拜佛了?”而作为雍和宫的常客,许言同样感到惊讶,去年她来的时候,印象里还是中年人居多,但今年再来时,“全部都是我们同龄人,甚至比我们更小的感觉。”
原本只抱着游客心态,浅浅向佛像低了三次头的林晚成,此刻也不得不受到环境的感召。她学着身边那些熟练的同龄人,把香提到头顶,把身体压到九十度,许愿自己能找到未来方向、申请研究生可以成功,“信女愿一个月吃素,求得佛祖护佑”。许言告诉她,“你在许愿之前要告诉佛祖你叫什么名字,然后再说出你愿望,这样佛祖才能记住是你许的愿。”甚至有人会向佛祖报出身份证号,生怕佛祖不能在茫茫人海中准确地定位到自己。
在北京,不仅雍和宫已经被年轻人“占领”,其他寺庙也有类似场景。位于北京植物园内的卧佛寺,由于与“offer”谐音,尤其受到祈求上岸的年轻人欢迎。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程鹭,就是在向曾经成功保研的学长学姐讨教经验时得知这座庙的,“卧佛寺很灵的,可以去拜一拜”,学长的现身说法让程鹭心动。在保研前半个月,她拉上自己的三个室友一起去了卧佛寺。
去之前,程鹭专门在网上查了查拜佛的规矩和忌讳,又向家人请教。“我妈说遇佛都要拜,不要看不起谁。然后拜佛要拜四方神明,不能只对着佛像这一个方向拜。”于是当天,她按照学来的规矩,虔诚地从佛殿的左边小门进入,顺着路线对着每一尊佛像都认真地依次拜过,就连侧面的尊者像也没有落下。一个月后,顺利保研的程鹭没有忘记专程回来还愿,在卧佛殿供了一盏粉色的莲花灯。
“我的目标比较简单明确,第一次就是去祈求上岸,第二次就是感谢佛祖。在许愿和写祈福条时都是直接写出名字和上岸目标。”她说。
像程鹭一样,来卧佛寺祈福的人几乎都有关于学业或事业的明确目标,他们在祈福条上写道,“上岸成功,求求了!”“转岗顺利”“拿到offer”,甚至把“offer”写满整个幅条。三世佛殿两旁的祈福架上,红色的祈福条系得层层叠叠,目之所及的内容大都有关学业和事业。
从小接触佛教的孟海慧,有每周去寺庙的习惯,从大学时期就开始帮人代请寺庙里的法物。在2018年之前,她的客人几乎都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后来28到35岁为事业祈福的客人越来越多。疫情之后这两年,她的客人几乎全部都是跟她年纪差不多,二十多岁,甚至十几岁的年轻人,且以女生为主。
她发现,疫情之前的客人里,年纪比较大的阿姨们往往祈福家人健康平安,几乎不为自己许什么愿望;年轻一点的女孩,祈福还多以感情为主,“每天都在纠结那个男生爱不爱她”。但这两年,情况完全反过来,80%找她代请法物的年轻女孩都在求事业和学业,“独立女性,每天都在想怎么挣钱,这个真的特别明显”。一次一个考研女生找她代请了一个保佑学业的手串,两天之后,又下了十几个同样的订单,全部是她在“研友群”里的同学们来求同款。
相比于以前那些上了年纪的客人,孟海慧在这些年轻人的订单中感受到更多的“焦虑”。这些即将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迫切地需要一个心理支柱,需要一种被保佑着的安全感。
▲年轻人在雍和宫排队进香。图/王媛摄
上岸
在寺庙做一份文职工作的小提,做这份工作半年以来,已经接到六七次朋友“代拜”的请求,几乎都和“上岸”有关。朋友们除了求自己考博、考公上岸,甚至在自己爱豆即将高考时,也来托她给菩萨上炷香。还有一个朋友考驾照科目三挂了两次之后,直接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供了一尊孔子像,每天想起来就对着孔子拜拜,让她的驾照通过,“我就在想,孔子也管驾照吗?”
她也发现在社交媒体上,寺庙法物也开始出现“网红款”,最常刷到的是“十八籽”,由十八种不同材质的珠子穿成,样子漂亮,价格也不贵,很多人会晒出自己在名寺请到“十八籽”的照片。现在各地寺庙也在主动推出更多新潮的、适合年轻人的法物,比如寓意“事事如意”的小柿子,甚至直接写着“上岸”的平安符。“我觉得我身边大部分朋友还是觉得好玩,确实你能做的事情很少,(拜佛)是一件你能做的事情,当然不一定指向‘有用’,但也是一种像安慰剂一样的东西”,小提说,“大家可能是焦虑的心情需要在这里缓解一下。”
穆阳今年为了考编上岸,专程挑了一个工作日,起了一个大早去成都大慈寺请“十八籽”手串和“上岸”签。她的祈福之路是从大学考试前“转发文殊菩萨”开始的。起初也纯粹因为好玩,“考试前临时抱‘佛’脚”。但随着逐渐长大,她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多,祈福的心态也变得越来越虔诚。
她觉得自己毕业这一年多以来,思想发生很大变化。大学时期,她完全不想考编,“考个编制好像就限制住你自己了,你这一辈子也就干这个工作了。”那时候她只希望找一个安稳的工作,攒些钱未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
但2021年毕业期间,穆阳切实感受到就业市场的寒气。她学设计专业,往届学长学姐在一线城市就业都比较顺利,导师也会直接推荐他们去一些对口的设计单位。但疫情之后,这些推荐岗位都没有了。由于2020年的毕业生中一部分人受疫情影响,等了一年才出来找工作,穆阳发现自己实际上需要跟两届毕业生竞争。
而她自己对一些专业的掌握并不是很有信心,在专业课最紧密的大三下学期,她在居家上网课,家里的设备条件有限,一些电脑设计作业只能用手机连接数位板甚至手绘完成。这让她至今3D建模的技术都掌握得不是特别好。
于是大四时,她接受爸妈建议,去考了一个教师资格证,觉得以后可以去做当时前景很好的网课教师。结果当年教师资格证的面试又因为疫情取消,还没等她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双减”已经开始了。
经过这一年的几次波折,穆阳觉得自己“越来越现实了”。虽然最后她找到一份录播课讲师的兼职,但没有五险一金,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当初选择进入企业的同学,现在每天加班到九十点钟,也在叫苦不迭。这一切让她逐渐开始觉得,“考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因为起码你的生活、你的工资都是有保障的。”而作为独生子女,在父亲去世之后,她也意识到自己未来会有为妈妈养老的责任,不能再随意闯荡。她报考了家乡城市的教师编制,开始一心“求上岸”。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考编竞争压力之大,一个仅录取1人的岗位就有上万人报名。“真的是乌央乌央的”,“可能说当时胸怀大志,说要自己干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现在都去考编了。”
去大慈寺那一天,天还下着雨,她8点多到现场时,前面已经有八九个人在排队等候。“其实原来很早的时候我是希望自己平安顺遂,顺着自己的生活一点点来就好了”,但那一天在文殊菩萨面前,她只许了一个心愿,那就是“上岸”。她目前已经考过四五场,还没有成为万里挑一的幸运儿,但只要还没有超过考编的年龄限制,她会一直考下去。
▲不少年轻人在祈福时写下“获得offer”“成功上岸”等心愿。图/魏晓雯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