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住在偏远郊区别墅的人,毕竟是少数,还有很多人是像郑州妈妈林小多这样,攒钱付首付,一家人住在市区的商品房里。
林小多和丈夫2013年结婚,一年后生了孩子。
当时林小多刚入职国企不久,还是初级科员,一个月工资两三千,她丈夫也刚从国企跳到一个民营设计院,当时薪水也只有两三千。
那一年,两个人一个月拿五六千的工资,三分之一的工资拿出来还房贷。
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接下来,房子对他们来说始终是刚需,尤其是生了二胎之后,加上丈夫跳槽到了一家月薪约两万的公司,他们开始考虑学区房的事。
2020年,林小多把几年来家里的所有积蓄拿出来,又首付了一套学区房。
这也成为压力骤增的开始,房贷一下子猛增到12000元。
她现在的工资涨到了6000块钱,每个月工资一到账,就全部还给银行,还要再从老公的工资卡里再拿6000块补贴出去。
剩下的部分,还要再扣除两个孩子的支出,几乎剩不下什么钱。
“压力很大,感觉每个月都在给银行打工。”这样的压力难以缓解。
为了保住现有收入,丈夫过上了比996还要忙的生活,在公司里搭了一个行军床,经常是直接睡在公司。
一家人也开始连一块回趟老家的时间都消失了。
林小多还是经常心怀感恩,她觉得自己现在无非经济压力大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处在一个完全不可控的境地。
“和在这个城市的很多人比,我们肯定还是幸运太多了。”林小多反思自己,刚结婚时,只是想住进一个三居,等愿望满足了,后来又想买学区房,“人的欲望就是一步一步变多的,想要的会越来越多”。
另一方面,林小多也无奈,郑州的高考压力这么大,如果不买学区房,她又能怎么办呢?
▲ 林小多家的阳台,她觉得采光不是很好。图 / 受访者供图
与生活对抗
为了能在中产身份和中产生活质量之间取得平衡,中产们开始想办法开源节流。
孙默热爱健身。她在健身爱好上进行的“开源节流”,是她与生活对抗的缩影。
她一直缺一件运动背心。
最近,和老公逛街时,逛到lululemon。
老公示意说进去逛逛,孙默连连摇头婉拒。
一件背心四五百,她觉得没必要。
回家后,她让同小区一起遛弯的妈妈把自己拉到了一个领优惠券的群,群里有高达60块钱的大额优惠券。
那天,孙默花8块钱买到了一件运动背心。
“你敢想象吗?敢相信吗?一件背心8块钱哎。”孙默说,语气里包含着欣喜。
从那之后,她就像掀开了“省钱魔盒”的盖子。
她把衣服看作是节流的关键突破口。
以前两三百的T恤,现在只买七八十的。
以前和朋友逛商场,看到朋友进店试衣后,拍个照片再网购同款,那会儿她还觉得很不好意思,但现在,她也开始偷偷这么干了。
但节流也有失败的时候。比如,小孩的衣服确实不太好省。
大女儿有件粉色的衣服只穿了3次,套在小女儿身上也不合身,孙默舍不得扔,最后只能拿给儿子穿。
在陪儿子去上音乐早教课的时候,另一位家长看见这身粉色小衣服,忍不住开玩笑说:“哎呀,这是弟弟穿了姐姐的衣服吧,妈妈好节省呀!”虽然知道这是说笑,孙默心里还是难受了一阵,五味杂陈。
“中产就是这样,它像一个架子,把你架在这儿了。”孙默说。
尤其是上海封控的那段时间,在小区业主群,有时候团购的商品太贵了,她舍不得买。
私下里,她加了居委会的微信,表示希望能够团购一些更实惠的菜品和食物。
孙默说,她终于开始了一场和“中产身份”的博弈。
她已经变得很坦然,开始薅起羊毛。
比如,她加入了不同的群,下载了各种各样的App,清楚地知道哪一个App的青菜比较便宜,哪一个小程序的蛋糕比较便宜。
人均上千的米其林餐厅不去了,完全断了这个念头,“开始老老实实在家做饭”。
看到超市里一条好几块的抹布,她转头就走,“拼多多上买一条,不到1块”。
在生活面前,她宁愿不当什么所谓的“中产”。
家里唯一还保留着的、曾经精致生活的痕迹,可能就是那台用了好几年的咖啡机了。
杂志上那些红酒评析,对她来说已经是遥远的记忆。
只要一个人感觉到生活的拮据,就算一个从来不记账的人,现在也会变得开始精打细算。
有的中产家庭选择努力节衣缩食,攒钱留给下一代。
比如上海开了设计师工作室的徐娜,她毕业于清华大学,和老公是校友,现在有三个孩子。
最近,她专门研究了一下上海的升学率,焦虑感一下子就上去了,因为学习不好的孩子们,在中学阶段就有可能被分流出去。
“孩子们至少要上个大学,不然我们有点难以接受。”徐娜想。她准备给孩子预留一笔出国留学的费用,所以用来自己身上的钱格外的省。
比如,她不敢换手机,一部iPhone用了好几年,前阵子屏碎了,也舍不得去官方店修,特地找了一个街边小店修。
上次一家人去游乐园玩,一天一百的停车费,“太贵了”,她心疼不已。
▲ 徐娜的两个儿子在阳光下踢球,她刚怀上三胎。图 / 受访者供图
而郑州的二胎妈妈林小多,靠变卖家里二手物品,回收了一点钱。
比如,最近,她就卖掉了上大学时候买的戴尔电脑和iPhone手机,一共217元。
她给自己定下规矩,所有护肤品,必须用成空瓶之后再买新的,是彻底的空瓶,盖子打开,要把里面抠得一点不剩。
现在,去超市买东西,也要专门把发票存下来,回来看看到底花了多少。
就连在充话费这种小事上,她也能找到羊毛了,专门用了云闪付,可以省下一块钱,这一块钱的“胜利”成了她那一天要专门记录下的事情。
而那一天,她也失去了300块钱。
原因是孩子咳嗽,她又犯了鼻炎,一天花了300块钱治病。
像很多人一样,她发出了一个脆弱的感叹:“不生病就是财富。”
用力奔跑
中产们究竟在忧虑着什么?
作家芭芭拉·艾伦瑞克在《下跌的恐惧》一书中给出答案:中产阶级的一大主要焦虑,在于害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为孩子重建阶层。
孙默对此感触很深,她和先生都来自中产家庭,“我们的父母比我们过得有钱有闲”。
她的妈妈从年轻时就爱好文艺,直到现在,跟老姐妹们出去,还是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又买衣服又买包,一花就是几千块。相
比之下,有一次,她向妈妈炫耀自己买到的8块钱运动衣,妈妈的第一反应是:“女儿,你为什么现在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孙默害怕这样的下跌也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一个孩子出生一次,就是下跌一次,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她说。
她所在的社区,很多人是随随便便就有三四套房,她们家是费力贷款下才买下一套——而这已是她毕生的资产。
手里的资产不多,平均到三个孩子身上更少。
对于“中产梦破灭”的未来,她忧心忡忡。
“中产这个概念,就是永远比上不足。”孙默总结说。
除了孩子,另一个关于“跌落”的担忧,来自于工作。
2021年下半年,郑州的林小多,她的丈夫和朋友想一起做一笔生意,投出去了30万。
结果后来要不回钱,为这个事两人吵了不少次架。
林小多跑去专门咨询公司的法务,想请律师打官司,但一听律师费要十个点,也就是要3万块钱,她又打起了退堂鼓,怕就算胜诉了也执行不了,那打水漂的钱就又多了3万。
家庭现在已经没有额外的积蓄了。
她最担心的是丈夫失业,关键丈夫身处的还是房地产行业。
有一天,丈夫从集团开完会回来,已经是晚上11点,一脸疲惫。
集团又给他们区域下达了任务指标,他觉得这个指标根本不可能完成,但完不成就可能让他走人。
林小多感觉,丈夫一天的工作量,比自己一个星期的工作量都多,薪水又并不比前两年高多少,甚至还不如前两年。
而现在,房地产公司招聘的岗位少,家里的经济来源开始被动地进入到一种不稳定的状态。
那天晚上,夫妻俩靠在床头,他们已经很久没时间长谈了。
一个核心问题是,这样的焦虑,究竟是客观现实,还是身处同温层之中的主观判断?
孙默已经到了一个无法后退的阶段。
她说,仅仅是维持“中产”,就耗光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在曾经的期望里,一个大房子,三个孩子,一条狗,悠闲的午后,约着朋友看展、喝下午茶,这是孙默最理想的中产生活,但没想到,眼下的生活依然是这么手忙脚乱,甚至“拮据”。
这种挣扎,就像幼儿园开学的那天,她6:30就起床给龙凤胎搭配衣服,一定要得让别人看出来是双胞胎,但还不能穿得一模一样,要注意色系搭配。
煞费苦心,最后终于搭配好了。
而在短暂的光鲜之后,她依然要回到现实中。
▲ 龙凤胎每次出门前,孙默都要给他们精心穿搭。图 / 受访者供图
小宝发烧这一天,孙默从医院回来后,又忙了起来,开始为大女儿填写明年进入私立小学的报名表,学费一年15万。
如果大女儿读了私立,那两个小的怎么办?是也要继续读私立?这意味着未来光三个孩子的学费就要每年花掉45万。“
想都不敢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唯一让她松口气的是,医生说,这次小宝只是普通的感冒。(文中所有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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